在體驗過暗淡的人生后，似乎也不復(fù)篡奪本人的話語權(quán)，反倒感觸安寧靜靜的，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的生存辦法挺好

    猶如剎那之間就領(lǐng)會老子莊子思維的精華了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邊何處無芳草

    望著那些如雪花飄蕩著的柳綿，在這盼望勃發(fā)的季春里，很有年前的結(jié)業(yè)同窗留言又涌上心頭，其時的簡單、翠綠、想隱含而又爽快于車尾的情緒傾吐，此刻想來有些令人害羞

    …來賣東西買東西，把錢賺了回去，也把錢消耗在金官街上

    到了街天，這里的趕街人是人山人海

    一條不起眼的街上，趕街的人一個挨一個，擠得水泄不通

    走在街上，你不知道該怎么走路了，有時候被擠得腳都不能著地，讓人擁著走

    到了冬天，是鄉(xiāng)下農(nóng)閑的日子，趕街的人更多

    春節(jié)年關(guān)，每天到街上的人每天有四萬多，金官街上的每一條巷子里，到處都擠著人

    我們無法描述金官古鎮(zhèn)上的這種趕街奇觀，很難說清金官為什么會有這種奇特的趕街現(xiàn)象

    　　我還沒有二十歲的時候，就常在金官古鎮(zhèn)上做生意

    我常去聯(lián)系生意的一家人姓范，人們都叫他老范

    老范是一個老馬幫，他的兒子曾和我一起怒江修公路

    老范家住在古鎮(zhèn)的中街，門口有一口老井

    也不知這井是什么時候修的了，井口是四方的，不象別處的井，井口是圓形的

    整個三川壩的人，還有街上的人都叫這井為“四方井”

    四方井邊上有一棵大榕樹，一年四季枝繁葉茂

    井水很旺盛，整條街上的人，都吃這井里的水

    　　老范是四川人，趕馬的時候在金官古鎮(zhèn)安家了

    老范有一只眼睛瞎了，他說是趕馬的時候被牲口踢瞎了的

    老范眼睛不好，但算賬很清楚，我和他每做一次生意，他都沒有吃過一次虧，當(dāng)然，我覺得他也沒有讓我吃過虧

    我和老范家做生意，都是由我到山上去躉山貨，由老范家在街上零賣

    我也知道把貨拿給老范去銷，在價格上要便宜一點，但如果我自己去街頭上賣，卻還賣不到老范給我的價錢

    所以，到現(xiàn)在為止，我都感謝老范，是他教會我了生意，教會我了生活

    我在老范家做生意的時候，四方井里曾淹死過一個人，聽說是一個馬幫，因為神經(jīng)失常跳了井的

    那時候，我有時也因生意不順心而煩惱

    我對老范和他的兒子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不順心的時候，心里難過的時候誰個沒有，但我們怎么就是不會神經(jīng)？老范和他的兒子聽了都覺得我說話好笑，都把我當(dāng)成他們的好朋友

    　　在四方井旁邊，有一個開小店的老人，人們都知道他姓萬，叫他萬老板

    我到老范家的時候，常到他的鋪子里去買一盒煙，一包火柴什么的

    萬老板舊社會也是馬幫，聽口音好象是大理人

    我問老范，萬老板是哪里人，老范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老范只說萬老板從年輕時候趕馬，一直趕到解放前夕

    萬老板解放前是幫人家趕馬，整年都在路上，無田無地

    解放后土地改革，萬老板成了小商販階層，屬于供銷合作社管理，于是就到街上來開店

    一條街上的人都叫他“社干”，“社干”的意思是：合作社的干部

    合作社的干部，那幾年是十分吃香的人物

    那時候，買茶葉，買肥皂都得憑證供應(yīng)，可想而知，“社干”手里的權(quán)力有多大

    所以，我覺得萬老板開店的那幾年，也和趕馬的時候一樣風(fēng)光

    　　萬老板趕馬的時候就常在街上做生意，知道街上的行情，也和街上的生意人熟悉，到街上做生意，也就得心應(yīng)手

    萬老板趕馬時候娶不到媳婦，到了開小店時，卻找到了一個比他年輕二十多歲的女人

    一條街頭上的人，都說萬老板有艷福，他趕牲口的時候，在趕馬路上就有相好，到了老了，卻又娶到了年輕漂亮的女人

    這真讓人羨慕而又妒忌

    可惜老板萬比媳婦死得早，萬老板死的時候，媳婦才五十來歲

    萬老板怕媳婦難渡他死后的寂寞的日子，就從自己的積蓄里拿出一部份，為媳婦買了一輛自行車（那時候，街上有自行車的人相當(dāng)少）

    媳婦學(xué)了半年才把自行車學(xué)會，整天騎著在三川壩子里亂跑，在金官街上走來走去，打發(fā)著寂寞的時光

    老板萬的媳婦會騎自行車，但不會搖車鈴（可能是騎車不熟悉，來不及搖），車行在路上，老遠(yuǎn)喊著過路人：“妹妹——讓車讓車”或者喊：“哥哥——讓車”

    前些日子我到金官古鎮(zhèn)去采訪，整個三川的人，整條金官街上的人，都還記得有老萬這個老馬幫，有一個騎自行車喊人讓車的老太太

    　　四方井下面，還有一個小食館

    食館也是供銷社開的，想不到，做廚師的，也是一個老馬幫，叫楊德貴

    老楊人瘦瘦的，嘴里經(jīng)常刁著一只白煙，系著一條藍(lán)布長衫，胸口上用白廣告顏料寫著“供銷社006”幾個字

    那時候，到食館里吃得起飯的人不多，整條街一個食館，卻還清清淡淡的

    金官街上的人，有了點錢，偶爾也吃食館，但飯自己家做，肉到食館里端

    老楊的肉，都是一次炒好，放在一個大瓷盆里

    買肉的人，可以買一盤，也可以買半盤

    我記得，一盤是四毛錢，半盤只收兩毛，相當(dāng)適惠

    　　我小時候到街上去，喜歡到小食館門口去東瞄瞄西瞄瞄

    那時候在村子里玩得沒有意思了，就到金官街上去，街上的每一個門市部里的東西都被看過無數(shù)遍

    到街上去，手里一分錢也沒有，到街上去只是去看熱鬧

    到小食館去瞄，也是上街的一個內(nèi)容，沒有想到那時候看到的小食館，也能進(jìn)入我的文章

    我想起，那時候吃食館的，多數(shù)是一些趕馬人，趕馬車的人

    趕馬人，把牲口吊在食館門口的一棵電桿上，再把飼料口袋套在牲口的頭上，一匹牲口一個小口袋，讓它們慢慢地吃，自己就放心地進(jìn)了食館

    趕馬車的人，把車趕到食館門口，停好車，喂好牲口，也坐進(jìn)了食館里邊

    我很羨慕那些趕馬車的，頭戴一頂大理產(chǎn)的細(xì)白草帽，草帽頂上還綴著花，草帽下面，拴著藍(lán)色的，白色的好幾條帶子

    老楊和馬幫們熟悉，聲音很大地招呼著馬幫們，他嘴上的那支煙，和人打招呼時也不取下來，在嘴邊上一抖一抖的

    很多時候，馬幫們要老楊也來喝一杯酒，生意閑下來，老楊也賠著喝一杯

    馬幫們喝了酒，話比較多，小食館里象吵架一樣，非常有意思

    　　在金官古鎮(zhèn)上，老的趕馬人，我大多不認(rèn)識，年輕的趕馬人中，我有一個朋友，名叫王國貴，街上人都叫他“老貴”

    老貴家父親也是趕馬人，所以，老貴從小就幫父親喂馬，放馬

    久而久之，老貴就一心只想著趕馬，書也不想讀

    他家里的人說，是老貴的父親把老貴給害了，從小就讓他喂馬放馬，就和馬感情深厚起來了

    老貴成績不好，考學(xué)考不上，補(bǔ)習(xí)沒有心思，沒有辦法，家時就只好遂了老貴的心愿，讓老貴趕起了牲口

    當(dāng)時是幫生產(chǎn)隊趕馬，苦工分

    可是，趕馬沒幾年，到了1981年，包產(chǎn)到戶了，老貴就買下了他趕的那兩匹牲口，自己經(jīng)營起來了

    靠山吃山，靠街吃街

    老貴趕馬，不再只苦工分，馱菜賣，馱米賣，什么找錢馱什么，天天都有錢進(jìn)

    積蓄了一點錢，老貴就又賣了馬，換了一輛手扶拖拉機(jī)

    那時候，政策才開放，好些人都還沒有轉(zhuǎn)過彎來，連我都對他買拖拉機(jī)的事有一些懷疑，懷疑他干的事是否符合政策

    老貴卻把拖拉機(jī)開得有滋有味，白天出去拉貨，一到晚上就在打扮他的拖拉機(jī)

    他的拖拉機(jī)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車身車頭擦得干干凈凈，扶手上還常拴著一條花毛巾

    我的印象里，他的拖拉機(jī)上還焊了一個小鐵籠子，里面裝有一個喝開水用的玻璃瓶子，瓶子外面還有一個塑料線織的套子

    自從開起了拖拉機(jī)，老貴的衣服也穿得整潔起來，把趕馬穿的那身對襟衣?lián)Q了，穿上了茄克衫了，這和他和趕馬的時候大不一樣

    老貴把手扶拖拉機(jī)開得有滋有味，政策也不見變，而且越變越好

    很多人這才跟著老貴買拖拉機(jī)，街上手扶拖拉機(jī)多了起來

    手扶拖拉機(jī)找錢又比較難了，老貴馬上把拖拉機(jī)換成了大汽車

    老貴的大汽車是“昆明”牌，是金官街上個體戶的第一輛大汽車

    第一輛大汽車，當(dāng)然又最能找錢，老貴又是街頭上讓人羨慕的人

    我這才覺得老貴讀書不行，總不如我

    但他趕馬，開車都比我強(qiáng)，思維也敏捷

    改革開放這幾年，他干的事總是對的，他總是能走到人前面

    　　這次到金官街采訪馬幫，我特地去找了小食館的楊德貴，楊德貴已經(jīng)死了

    又去找老貴

    老貴也沒有開大汽車了，買了一輛中巴車跑昆明，專門拉金官的生意人到昆明去出貨

    這天，老貴出車上昆明了，我問了一問街上的人，他們說，老貴很會拉攏人心，客源總是比別的車多

    坐他的車的人，常客都有優(yōu)惠，旺季淡季都是一個價，客人上貨下貨，他都幫忙人家，舍得吃苦

    我想，老貴過去只是一個趕馬人，文化也不高，但怎么總是能適應(yīng)社會這個大市場呢？聽人說，他的家里，弟弟，妹妹，妹夫，全家人都是駕駛員，都靠開車過日子

    街上人都還說，要是不解放，他們?nèi)铱赡芏际勤s馬人

    　　回到學(xué)校以后，我每天處于焦急的等待之中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把當(dāng)時面試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反復(fù)加以回憶，像過電影一樣的不斷重放，每回憶一遍就對自己增添一份信心，只要招聘處于一種公開公平的狀態(tài)之中，我就有戲

    我甚至想好了，剛進(jìn)城的時候沒有住房，我就去租一間房子暫時住下，把女兒一起帶去，老婆呢就讓她暫時留在鄉(xiāng)下，等以后有錢了就買一套房子，那時才把老婆接去

    我的夢很美滿，那時學(xué)校正放暑假，我整天無所事事，除了睡懶覺，看看一些閑書以外，我每天想的事情就是我要改變一下我的生活環(huán)境了

    妻子看我想入非非，還沒來得及向我潑冷水，通知就下來了，原地不動

    盡管對這一結(jié)果我有一定的心理準(zhǔn)備，我還是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學(xué)校的同事用很特別的眼神看我，有一位同事甚至當(dāng)面問我：你不是要調(diào)進(jìn)城了嗎？怎么又回來了？我難堪的回答道，沒戲了，人家不要我

    我認(rèn)為我這樣回答沒什么不對的，我干脆直接把別人想說的話說出來，少了一些羞羞答答，再說這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盡管于我的面子有關(guān)，但我也毫不在乎

    沒人的時候，我自己安慰自己說，那是他們有眼無珠

    說實在的這次際遇絲毫沒影響我對自己的自信，我想如果我連心中對自己的這點感覺都不保留的話，那我就完了，雖然有可能使你認(rèn)為我狂妄

    咱們要斷定：這個寰球是優(yōu)美的，燦爛的，在耳濡目染和功夫荏苒中，讓咱們學(xué)會了怎樣草率猝但是至的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