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了,葉芝說:“樹林里一片秋天的美景,林中的小徑很干燥
”這個詩句于我沒有特別的意義
而對于我的個人生活,秋風來到,大地蕭索,最直接的影響是身體,要是在古代,有一些水墨紙張和書籍,安身立命的糧食和衣裳——簡單的冬天需求足夠我過活了——而現在,我已不需要,有一些衣服我去冬已經穿過,它們還在壁櫥里,等著我又一年的身體;還有一些新的電能和煤炭,會在又一個冬天將我的處身之所烘得溫暖,確保我會安靜地讀過這又一個人間的冬天
我應當無所欲求了,可是不然,最近一段時間,我特別想在某一時刻發生一個故事,遇到一個人……如果可能,我還想趁著冬天還沒來臨之前,在秋風之中,自己為自己寫作一個詩歌
事實上也是如此,這些天,沒有注意我恍惚的內心,乃至一些不可思議的舉動
八月初,在路上,兩邊的楊樹開始掉下黃色的葉子,從我的頭頂,再到臉頰、胸脯和腳下,下落的姿勢像是一首詩歌,古代的,蘇東坡、辛棄疾或者黃庭堅的詩作——我驀然驚詫了一下:秋天就要來了!樹葉在向我們告別
這是令人沮喪的,正是中午十分,我怔怔站住,在還很熱烈的陽光下面,像是一個突然中風的人,腦袋急速暈眩,就要摔倒
由此,我也才發現:我的身體已經虛弱到忍不住一片落葉掉落的震動了,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這時候,我總是想起夏天里吃的那些中藥:熟地黃、淫羊藿、蓯蓉、枸杞和淮山藥是它的主要成分(其中,蓯蓉是沙漠的特產,我所在的巴丹吉林沙漠當中就有)
還沒有起床,就嗅到中藥的味道,在母親房檐下,似乎一片無聲的呻喚,叫我在早晨意志清醒,還有一種又生于世的新鮮感覺
起床,吃飯,熬好的中藥不在滾燙,我坐下來,大多數站著,揚起脖子,一口氣將滿滿的一碗中藥喝下去——苦澀占據了我,分布在我的舌苔、咽喉和下顎
我知道,對于我來說,那些暗紅的湯藥絕對是一種挽救
此后,不長時間,我就感覺到了它們在我身體內發生的力量,它們糾正了我的體內一些器官的錯誤,衰弱的得以進一步加強,稍微受損的開始回復正常……中藥,在那些天,我覺得親切,可靠,它讓我再一次遠離甚至憎惡起來白色或者紅色的生物合劑——我想:中藥對于一個人的身體就像一次春天,在暗處發生的疾病是否就是秋天呢?我知道它們有著內在的類似和聯系,也知道,秋風之中,人的身體開始緊縮,張開的毛孔必將慢慢地收緊嘴巴,嚴格封閉下,向內運轉
第二天早上,上班路上,我看到了很多的落葉,雖然還不能掩蓋什么,但一片落葉就是一場災難,書的,人的,大地的,也是人間和生命的
如此,我想誰都會原諒我剛才的惋傷甚至矯情的嘆息
一棵棵的楊樹在風中搖動,身上的葉子魚鱗一樣抖動,陽光照耀的碎片是沒有意義的,類似回光返照,類似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最后撫摸——傷感占據了整個情感,似乎一把寬闊持久的刀刃,挨著人群和眾生,一以貫之,無一幸免
迎面的秋風掠過衣裳,手指進入身體,我哆嗦了一下,我禁不住說出博而赫斯的詩句:“散落在時間盡頭的一代代玫瑰,但愿有一朵免遭遺忘
” 近處的戈壁是黑色的,大小不一的沙礫密密挨挨,鋪排成一個龐大無比的傳說——不遠處的山崗或者沙丘是荒涼的,沒有人,駱駝和黃羊、沙雞和野兔偶爾經過——風是經常的過客,我看到它長大的風衣,拖著濃重的灰塵,向未知和已知的事物,曲折奔跑——這就是秋風了,地平線或者海平面,秋風,在塵世之上發生,而沒有看到它的起源
就像故事,或者詩歌,誰也無從猜測
我又忍不住嘆息一聲,坐在辦公室里,窗戶敞開,秋風在窗欞的玻璃上發出擊打的聲音,哭泣的聲音,像暗夜深處一個男人的壓抑哭泣,像一只大雁或者蒼鷹高空中的墜落
桌面上都是灰塵,細碎的,被風碾碎的沙漠之物,來到并貼近了一個人感官和身體——我覺得了神奇,活動的和僵死的的事物,在某一瞬間的匯合,像是沒有來由的夢境,一場前因不理后果的命運撮合
第二天上午,陽光是個存在,大地只是它的一個倒影
我一個人,開始去一個地方,向北,那里據說是一個牧區,在戈壁深處,數百公里的路程,先前的草原已經成為傳說,穿梭在即將枯干的沙棗樹叢中,斑鳩或者沙雞,灰雀還有蜥蜴,它們干燥的奔跑和飛翔讓我覺得了荒涼的明亮
我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哪里?這種行走的狀態和意識是最為松弛的,一個人,形同一片樹葉,一粒沙子,沒有方向處處都是方向,沒有同伴卻處處都是同伴——在我和非我之間,我相信,有一些生命,有一些事物,它們始終相互勾連
沙棗樹林闊大,方圓十里的面積,但很稀疏,一棵和另外一棵相5米甚至更多
它們之間是開闊的,要是建造房屋,不用伐掉任何一棵
再向前走,遇到幾個羊圈,或者駱駝圈,一邊的低矮房屋木門緊鎖,里面的床鋪上堆了一層厚厚的沙子,破舊的家什塵灰滿面,出土文物一樣
干燥的駱駝和羊糞味道在空氣中徘徊,我使勁吸了幾口,感覺有一種腐爛之后曬干的青草氣息
在一所蔭涼處坐下來,中午的秋風還有些灼熱,燒過面頰,我喝水,吸煙,耳朵捕捉周圍的動靜——這里是最為安靜的,除了風,除了動物的蹄子和破空聲——沒有一個人
我感到孤獨,感到一種拋棄荒野的恐懼,正午的安靜當中似乎夾雜了一些不愉快的信息,我知道,一個人的途程,在沙漠之中,他注定是絕望和驚悸的
不存在拯救,也不存在幻想,行走成為了逃生和存在的唯一路徑
繼續向北,遇到幾個長滿低矮蘆葦的水塘,好像有水,但看不到;在水中溺毖的泥土和昆蟲混淆在一起,我聞到了它們尸體混和的味道
不知不覺間,傍晚了,西邊的夕陽余光如血,將沙漠涂成一片汪洋
站在一座沙丘上,回首的西方,大地連綿無際,近處的沙丘像是一群集體出嫁的新娘,從頭到腳的紅色婚紗,讓我想起了美好的祝福和最深的悲傷——風的確涼了,涼得把骨頭打疼,把心臟吹硬
我知道這是秋風,中國西北大陸的,在沙漠和戈壁之中,在我的行走之中——就像一個尾隨的輕盈魂靈,跟隨一張白紙的墨汁和筆尖,像一個人一生都無法去除的愛情和疼痛
我裹了裹自己單薄的衣裳,收緊身體的溫暖,在夕陽之中,繼續向北行走
腳下的聲音越來越響亮——黑夜正在降臨,四處的黑,善于包抄的敵人,蜂擁而上
秋風又緊,涼開始穿透身體,我找了一座廢棄的羊圈,靠著搭在一起的枯了多年的胡楊樹干上,不一會兒,來自另一種事物的溫暖開始發揮作用,從衣裳之上傳遞另一種體溫——我知道,這是它們的贈與,是兩個物質在秋風之中的相互找到和相互體貼
我笑了,對著更大的黑——有人看到的話,肯定說難看或者很傻,這些,我是不在乎的,在一個人的沙漠,沒有什么比發自內心的笑容更為親切了
在夜晚,都是秋風——招貼在巴丹吉林沙漠上空和腹部,骨頭乃至干枯的血液上,我在其中,戈壁的一部分,類似一株樹或者一棵草,秋風吹襲,秋風飄搖,到處都是它自己的歌聲
在這里,我只是一個人,大地的孩子或者草籽,只能聽之任之隨波逐流
午夜的時候,星星格外明亮,在人間的高空,在深藍色的天庭,那么多的眼睛,不停眨呀眨的,看著我一個人——那時候,我渾然忘卻了寒冷,忘記了秋風之中的晦澀進行,只是仰望,脖子都酸疼了,還不肯低下頭來
凌晨時候,是最寒冷的,秋風絲毫不減,而且加大了吹動的速度和頻率
沙子像是凝固的雪粒,觸手就是一陣冰涼——曾經熱烈的事物在秋風之夜消耗了全身的溫度——需要再次的喚醒和聚集
這時候,我發現自己的身體是空的,空蕩蕩的空,無所附著的空——希姆博爾斯卡說:“我身上這片寂靜空地從何而來,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使勁抱緊自己,瑟嗦發抖,似乎一只脫離羊群的羊羔,在孤苦的環境中,唯有低聲呻喚,等待新一天陽光的來臨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心懷感激,眼淚流了下來,像是一個流浪多日終于回到家里的孩子
看到它站在地平線上的時候,我想到了上帝和母親,想到了最為肉麻的贊美詞
我忽地站起身來,面對著它,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呵欠
掏出毛巾和水,簡單沖洗了口腔和臉面上的灰塵,背起行囊,繼續向北——巴丹吉林沙漠的深處行走
這一天,我到達了古日乃蘇木(鄉)所在地,簡陋而少的房屋,院外和墻后都是厚厚的黃沙,刀刃一樣的口,時刻要吞噬它們似的
早些年,我在這里認識一個叫巴圖的牧民,50多歲的年紀,臉膛黑紅,身材高大
經常騎著摩托在戈壁和沙漠之間穿梭,是一位典型的戈壁牧人
很容易找到他的家,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大門極窄,只可容兩匹馬同時走過
到門外,我叫響了巴圖的名字,好幾聲之后,沒人應答
轉到屋后,看到一個老婦人在給一大群駱駝飲水,我走過去,站在彎腰汲水的婦女身后,叫了一聲大媽
我知道,她是巴圖大叔的愛人——臉膛黑紅,腰身肥壯
前年夏天,巴圖的大女兒出嫁,邀請我來
那時候,夏天在古日乃只是多了一些綠色的草,瘦小的羊群已經豐滿起來
大女兒叫多琴,小女兒叫格娜
開門進到房間,驀然嗅到一種淡淡的花露水味道,從疊放整齊的房間漫溢出來,我揉了揉鼻子,但還是打了一個噴嚏
還沒有到上午,巴圖回來了,還有她的小女兒格納
沒說幾句話,巴圖就出門了,到在附近吃草的羊群里順手抓了一只不大的羊,飛快地宰了,鮮血在羊的呻吟聲中,落在一面黑色的塑料盆子里
中午,手抓羊肉的味道,蓯蓉酒的味道,將巴圖女兒的花露水味道沖得無影無蹤
我們吃,巴圖的夫人和女兒也在,但她們不喝酒,只是看著我們喝
酒是烈性的,有點甜,但到了腸道,就像火焰一樣
喝到中午,巴圖的女兒唱起了歌,牧歌,蒙語和漢語的都有,她的聲音是我聽到的最為高亢的聲音,雖不甜美,但有著沙子撞擊的清脆和大風吹動戈壁的遼闊
喝到酣處,巴圖拿出了自制的馬頭琴,借著酒意,坐在沙發上,如癡如醉地拉動,我在那里坐著,在悲愴的音樂當中,傾聽,想起昔日遼闊的古日乃草原,馬背上的人,在風塵和草地上馳騁——忽然有一種激越的情感,像戈壁的黑色風暴,從我的內心,騰然升起
醒來已是深夜,口干,喉嚨疼
開燈,看到晾在床頭的茶水,一口氣喝了下去,說不出的舒暢
躺下來,聽到外面的風,秋風在戈壁之中的古日乃,像是成群的野獸,在黑夜的天空和大地,重復踐踏
我想到昨——在酒和歌中,巴圖的馬頭琴,我笑了一下,有一種感動,或者慰貼心靈的東西,讓我覺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快樂
可是我再也睡不著了,躺在秋風的戈壁被窩,信馬由韁,胡思亂想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還想要繼續向北,一個人走走,巴圖說,那邊都是沙漠了,一個人去,繞來繞去,肯定出不來
我知道,出了沙漠,就是阿拉善右旗——我從來沒有去過的,我很想一個人走到那里,看看,走走,再返回來
好像是懼怕,我依從巴圖的勸說,決定返回
巴圖叫女兒格納牽了一峰紅色的駱駝,裝上駝鞍,自己也牽了一峰
兩個人,兩峰駱駝,在戈壁之中,向南行走,因為有風,太陽不熱
同行的巴圖女兒身體隨著駱駝搖擺,姿態婀娜,像是在跳舞,忍不住讓人想入非非
我說了好多話,而格納卻說的很少
她只是告訴我,她熱愛這里的生活……最想去的地方是北京、呼倫貝爾和塔克拉瑪干沙漠……如果將來有人娶她,阿爸阿媽會贈送給他們至少30峰駱駝和200只羊
格納還告訴我,這里三百多年前還是另一個部落的駐地,直到流徙于伏爾加河的蒙古吐爾扈特部于清康熙年間返回,他們的先祖才開始在這里游牧和定居……格納似乎對此知之甚少,當我再問的時候,她抿了嘴唇,好長時間不說話
直到遠遠看到我來時路經的沙棗樹林,她揚了駱鞭,指著稀疏的沙棗樹林說:我們家以前在這里有個夏牧場——我小的時候,這里的樹下還有不少的青草,現在都成砂子了……說到這里,她黯然了一下,轉頭看我,我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抬頭看看天空,已經是下午了,我停下來,讓駱駝臥倒,下來,對巴圖的女兒說,不要送了,我自己走
她好像有點吃驚,但很快恢復了平靜,眼睛奇怪地看著我,然后調轉駱駝,向回走了
我站在當地,好長時間,看著她和駱駝遠去的背影——猛然在自己胸脯上打了一拳,疼,蹲下來——繼而坐在沙地上……那些沙棗樹似乎也感覺到了秋風,葉子落在地上一層,黃黃的,像碎了的金子,我撿起一片,放在嘴巴里,有點甜
這時我才發現,樹下有不少的螞蟻窩,黑色或者紅色的螞蟻忙忙碌碌,銜著或者推著龐大的樹葉和羊糞,吃力而又整齊地走在回巢的路上
又是傍晚,秋風又起,一陣比一陣大,我的身體和沙棗樹一起搖晃,鼓脹的衣裳像是一個充氣皮球——我的腳步趔趄,身體不穩,隨時都會被吹倒在地
我想巴圖的女兒一起走遠了,如果讓駱駝奔跑起來,應當很快回到家里的
相比來時,夕陽的色彩黯淡了好多,紅色之中有一些淡黃,落在戈壁和沙丘上,再也不是血紅的顏色了——這時候,我不會想起誰的詩句了,一個人,走在秋風的核心或者刀刃之下——這是不是一首詩歌了,沒有流傳的,于秋風和戈壁現場,用身體和內心書寫的詩歌
回到經年的宿地,已是深夜,萬家燈滅,秋風勁吹,在黑暗之中,踩到新落的葉子,嗦嗦地,清脆,悠遠,在兩邊的樓壁上,壁虎一樣匍匐
我又忍不住想到巴圖的女兒——到底回家沒有?不能因為送我,而像我一樣,在秋天的戈壁被秋風搜刮、著涼……希姆博爾斯卡還說:“對那些我不能夠愛的人,應當感到深深的自責
”——這樣的想到和引用,似乎會產生一些歧義,但是,引用的本身就存在著混亂性,就像我,一個人,在秋風之中,沿著戈壁行走兩晝夜之后,事實上一無所獲
感覺自己的行走不過于秋風中的一種自我招貼,一張葉子,一根香煙一樣,點燃一次,必定會有灰燼產生
除此之外,我還要說:在這個秋天,我依舊是個多病的人,從夏天開始,到秋天,不過將純草藥換成了中成藥和生物合劑:桂附地黃丸、和中益氣丸、五子延宗丸,以及鹽酸雷尼替丁膠囊、999胃泰和潤舒(氯霉素滴眼液)等等
此外,看到的新聞是:臺風達維在海南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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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苗享用著富裕的雪水,萬物蘇醒遭到雪水的潮濕
山野多了布谷鳥催種的聲響,桑樹上多了山和尚鳥尋食的身影
凌晨的天際是遨游的勞累,有鳥,有鐵鳥,有鷂子,有云朵,再有稀稠密疏的雨滴
3、生命不在于活得長與短,而在于頓悟的早與晚
紅紅的果子,噴吐著滿腔赤誠,那是生命的呈現,微酸中帶澀的果汁,那本是原生態的純正真味
沒有絢麗的花朵,沒有碩大的果實,所有的,只是這如火的一片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