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人人都說女孩子不要太要強、太獨立、太厲害,不然會不招人喜歡
可是,我若不要強、不獨立、不變厲害,誰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伸出援手?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帶回了一個沒有爸爸的嬰兒這樣的新聞在鄉村發生,即使掘地三尺也是埋不住的
許朝暉回來的頭一個月里,父女倆像被圍攻的老鼠
但真正變成老鼠的,只有許校長一人,他縮在屋里不敢出來,一聽見屋外有人說話,立即就跑到堆放雜物的偏廈里躲起來
那偏廈里除了鋤頭鐵耙,還有兩件蓑衣,蓑衣只在搶春水時才披的,一年中的三百多天,它都閑在那里,因而成了老鼠結婚生子的樂園,每隔些日子,蓑衣里就發出幼鼠的吱吱聲
躲藏進偏廈的許校長,就跟這些老鼠為伍,直到人聲遠去,他才又鉆出來
許朝暉卻不,她只在給母親上墳的時候,才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場,之后,她就像所有回到娘家來的女人一樣,在自家里是呆不住的,而是抱著那個長不足尺的嬰兒,到處晃蕩
不僅去鄰居家玩,還去村子里最遠的人家串門,不到十天,幾乎家家戶戶都被她走遍了
她是那么漂亮,公平一點說,即使走在都市的大街上,許朝暉也稱得上是一個標致到極點因而格外吸引男人眼球的女人,而且她又是那么落落大方,她把孩子捧在雙手之間,一下一下地拋,對孩子快樂地說著母親們都會說的癡話、傻話
如果孩子哭了,不管周圍有些什么人,她都把衣服向上一撩,將乳房拉出來就塞進那張顫動著絨毛的小嘴里
她笑這些問題的不合理性,說:像這樣的問題,只要答就是錯,但如果真的面臨選擇的話,只要做就是對的
如果非要我說一下選擇的話,我最終選的是“愛人”
母親在上海市靜安區一家福利院里安度晚年,102歲了,頭腦仍然清醒,記憶力很好
每次我去探望時,她總會說起多年前的事,而其中自己童年時代在江西贛州的一段經歷難以忘懷
她是不喜熱鬧的,也是不屑兜轉的,更是厭惡造作的,年歲越長,越是如此
一位新來的小同事曾兩次挨近她,輕聲問道:你咋那么有韻味?她想到了蚌病成珠與相由心生
她沒有萎謝,也沒有長刺,該是有一點荷性的吧?她在心里那樣勉勵過自己
她微微笑道:將來你也會有的
誰的青春不跋扈?她也曾在她那樣的年齡徹夜吵過,奮力拼過,狂狷鬧過……到現在,她才明白,光陰要給的,急不得,求不得,掙不得
動情傷身,動愛傷心,動欲傷腦,只有認真地踩著光陰的腳步走,才會養好一張臉
這是光陰上的課,她一點一滴地記著
那時,她忘了荷,看不見它一半出塵,一半入塵,默默地,靜靜地,飲清露,汲月華,兀自芬芳,兀自凋零
多年里,她跌跌撞撞,突圍,陷落;陷落,突圍,卻也沒有心不安的時候,大概也是冥冥中有荷擎燈的緣故
尼采說:許多人的所謂成熟,不過是被習俗磨去了棱角,變得世故而實際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個性的夭亡,真正的成熟,應當是獨特個性的形成,真實自我的發現,和精神上的結果和豐收
在越來越傾向清淡與安靜的塵途上,她更多地在走向郊野,與草木傾眸,與山水親膚;結交素簡的人,說委婉的話;抱抱鄰家幼兒,陪陪園中老人,慢慢長成自己期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