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著將伙伴拉上岸，沒多久便以各人嘴里一根冰棍加手上一根冰棍的相貌回到了江邊
此時的霞光已慢慢淡去，夜幕將臨，咱們詫異于看到遙遠河灘上有人擺了桌椅板凳圍坐在一道，桌上放了些零嘴餑餑，沒有燭火也沒有燈，不知這行將打開的月色談話會已是入夏來的第幾場
我愛好如許的局面，故而寂靜把幾位生疏人的掠影留在了大哥大里
伙伴站在一面笑而不語，我領會咱們如許像什么，咱們如許像是兩個小賊，在寂靜偷旁人的夏季故事的偷夏賊
在鄉下，唱這些兒歌的是七八十的老奶奶、六七歲的孩子
老奶奶教，小孩子唱，教得無心，唱得認真
這些童謠，沒有多少深意，淺得不用怎么想，是白描
這些，最晚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我聽不到了
工作、瑣事忙得焦頭爛額，我很少回到鄉下去了
回去的時候，也聽不到孩子們那稚嫩的、拖長了的歌吟了
當年教唱的老奶奶們，比如我奶奶、和奶奶這些老太太，她們也都走了
天籟終于成了稀有之音
想及此，有些黯然神傷
柳向紅 早上母親打來電話，告訴我今天是二月二，叮囑我一定要炒點豆子吃
母親掛了電話，自己感覺十分慚愧，我只記得這異鄉二月二龍抬頭需要理發的事情，反而遺忘了故鄉二月二炒豆子，吃豆子的風俗
慚愧把我帶進了二月二的鄉愁
我甘肅靜寧的故鄉有這樣的習俗，每逢二月二，家家都炒各種豆子吃，家庭條件好的還炒棋子塊（一種用油水把面和得很硬，揉好之后搟成一厘米厚左右，切為方塊狀，在滴了油的鐵鍋烤熟，又脆又酥，香甜可口），也叫面豆
我上小學三年級之前家里是吃不起棋子塊的，之后姐姐說了親事，哥哥出外打工，家里景況一年比一年好，姐姐每逢二月二總會給我炒棋子塊吃
可是隨著一家人為了生活東奔西跑，哥哥過了正月十五就隨村人一起出門打工，二月二也失去了往日的感覺，哥哥打工，姐姐出嫁，家里感覺空了很多
豆子以及棋子塊也不用再分份，更不用把自己那份豆子再藏起來，沒有人跟我搶豆子吃的日子是我一生的愁，那種愁在母親的思念里頓時就能化為一場如春雨般的眼淚，哭是對親人思念最強烈的表達方式
這樣憂愁的事情不提也罷，眼淚似乎能淹過胸口…… 小時候，每逢這個時候，班里的同學都會裝滿了各種豆子，大家在一起一邊玩一種猜豆子的游戲，一邊分享著別人家豆子的美味
我們農村的孩子，渴了就來一瓢涼水，所以在這個時候，各種豆子和涼水在一起醞釀著巨大的危機，有人終于憋不住在課堂上放了響屁，伙伴們哈哈大笑著轉頭尋找屁主，我們查找屁主是非常有經驗的，只要察言觀色再加語言試探就一定能查找到放了屁的主子；但是我們又是非常和睦和有禮貌的，女孩子放的屁大伙一般都采取包容的態度，很少有人刻意的去調查，大笑之后其實早就知道是誰的杰作，因為女孩子的臉比男孩子的臉要紅得更快一些
老師也非常包容，記得有一次是語文課（語文老師非常嚴肅），老師正在講《燕子飛回來了》（好像是這篇課文），有同學接連放了一串響屁，大伙笑的前倒后仰，老師本著的臉在我們的笑聲里終于也露出了笑容，老師忍著笑吩咐靠窗戶的同學說：“把窗戶打開
”伙伴們又一次哈哈大笑
想起這些甚是有趣
故鄉的二月二還有很多童謠，也是非常有意思，記得有一首童謠是這樣的： 二月二，炒豆豆， 鄉里來了你舅舅
和白面，舍不得， 和黑面，人笑喚
殺公雞，叫鳴呢
殺母雞，下蛋呢
殺鴨子，跳到花園呢， 踏的花兒亂濺呢
這些童謠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它們伴隨著自己一直走出了村莊，走出了大山，甚至將伴隨著自己幾十年后離開人世
伴隨我成長的還有故鄉二月二那些美妙的傳說故事
故事之一是吃豆子的來歷
相傳武則天篡唐稱帝之后，惹怒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下旨東海龍王三年不準降雨
不久九州大地一片民不聊生的景象
龍王不忍生靈涂炭，便違抗圣旨，偷降一場大雨
玉帝如何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將龍王壓于泰山之下，并貼符咒：“若想重登靈霄殿，金豆開花方可歸
”老百姓感激龍王的救命之恩，便到處設法解救龍王，可是哪里有金豆可以開花呢？太白金星非常同情龍王的遭遇，便托夢給一位德高望重的風水先生說：“要金豆開花不難，只要二月二把黃豆炒開花即可
”于是龍王得救，才得以回到東海，又抬頭耕云播雨，滋潤萬物，造福黎明百姓
于是就有了“二月二，吃豆豆，人不害病地豐收
”的諺語，我想母親叮囑我今日炒豆子吃的緣故也在于此，想讓在外的游子身體健康，永不生病，這是何等偉大的母愛啊！ 關于二月二的另一個傳說故事是外祖母講給我的（外祖母有講不完的故事），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不僅這是一個非常感人的故事，更是聽故事的過程
外祖母說：很久以前，東海龍有個女兒，她長大后，對龍宮的生活非常厭倦，乞求母親要到人間去
龍母見公主主意已定，給她一個錦囊，把她悄悄送出龍宮
龍女來到一座山下
外祖母講到這里就停止不講了，她會要我嚼豆子給她吃，那時候我是異常自豪的，有力的咯嘣咯嘣的嚼滿滿兩口豆子給外祖母吃
之后，她就又眨巴著她那僅有的兩個殘缺的門牙開始講：公主發現山腳下一英俊的青年在田里汗流滿面，吃力的在干活，公主走過去問：“這么旱的天，你種地會有收成嗎？”那英俊青年苦笑著說：“有什么辦法呢，地主的租子還要交，家里我娘還靠我吃飯呢！”公主聽了覺得青年非常孝順，非常同情他，從錦囊里掏出了幾顆黃豆，向地里一撒，地里快要干枯的麥苗就變的綠油油的
青年見狀趕緊跪下說：“仙姑，請你救救其他的老百姓吧，這方圓百里都干旱吶！”于是公主施法后，老百姓就得救了
外祖母的故事似乎又要停止了，我便急忙問：“那后來呢？” 外祖母意味深長的說：公主看小伙子憨厚老實，英俊漂亮，心地善良，跟小伙子一起過上甜蜜的日子
玉帝得知此事大怒，處罰龍女永遠不得再回龍宮
龍王經常想起自己的女兒，就在二月二這天浮出海面，抬起頭大哭一場，他的哭聲如春雷，眼淚就變成了春雨，跟女兒一起滋潤人間萬物，以求心靈解脫
后來人們為了懷念公主，每逢二月二就吃豆子，也就有了“二月二龍抬頭”的說法
這個故事外祖母每講一次都我都有新的感受，所以前后不知道聽了多少邊，直到我上了中學
外祖母的故事很長，也很美麗，這是我聽過的最受感動的故事，可是如今，外祖父已經去世多年，自己的僅存的兩個殘缺的門牙也已脫落，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在一個碩大的院子里，不知道今日能否有人給她咀嚼二月二的豆子，讓她也“二月二，吃豆豆，人不害病地豐收”
二月二，又是一個思鄉想家的日子
而享受寂寞的具體行為，就是“自閉”
自閉有兩個基本含義，一是不與他人交往，尤其是在寫作的過程中，與他人的交往常常會破壞了我們向自己內心深處的深入探索
自閉的另一個含義是：要勇敢地不再和自己的過去來往
這種自絕的極端行為，就是要勇于把自己那些不滿意的作品毫不可惜地自己毀掉
卡夫卡臨終，囑人把自己沒有完成的小說燒掉，《紅字》的作者霍桑，一生中也毀掉了自己好多的已經寫成的作品……他們一生寂寞地寫出了作品來，卻又遲遲不讓它們面世，而正是這種幾乎是徹底了的寂寞，才成就了那些偉大的作家與偉大的作品
所以，自閉是作家一種可貴的放棄，是一種偉大的戒除，是一種化被動為主動的對于俗世所謂幸福的放棄與對于俗世所謂苦難的享受
下半夜，風勢弱了
東海也像折騰乏了，平靜地波瀾不興
烏里西奔和族人們，也各自伏身，打盹，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