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老屋有一支有關老屋的歌,在心里打了很久、很久的漩渦,一直沒有唱出來
今年春節,我終于在侄兒的陪同下回了一趟老屋
天!這是那棟我熟悉的親切的熱鬧的、生我長我、陪伴了我十八年的老屋么?怎么這般的低矮?我童年、少年眼中那高大、氣派的大斗門哪里去了?那142020-12【原創】
生產隊的人都叫社員,我們未成年人叫小社員
“我是公社小社員,手拿小鐮刀,身背小竹籃,放學以后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干越喜歡……” 我們真是這樣
藍天,鐮刀,太陽,麥穗,牛糞
喜歡
我們去打青,把滿山遍野的青苔(此青苔非彼青苔)割回來倒在生產隊的茅坑里,青苔浮在糞面厚厚一層,我們一個個站上去,都承載得起
青苔就是春苔,青杠苔,黃荊苔,水仙苔,蕨苔,廣東苔……幾乎是每一種植物的苔
苔就是當年生的新枝,色青,質水,易腐爛
我們打青,看了七里香
我們叫七里香刺藜子花
一架架,在陡坡上,蔓延得極開
花白或粉紅
“人家不夸自己夸,腦殼上戴朵刺藜子花
”我們總是用這一句韻文打擊那些自我感覺良好的伙伴,主要是女伴
我們集體自卑
作為小社員,我差不多參與過生產隊的每一種勞動,插秧打谷、割麥打麥、挖糞背糞、捆草曬草運草、抬田改土、刨水看驢
曬草的動作瀟灑,將草把提起一甩,草就立在田里
田已經翻耕,土塊巨大,增加了曬草的難度
曬草的技術難度在空心與穩當
空心才能通風,穩當才能被曬
完成技術全在那一甩
抬田改土的政治主題漂浮在空氣里,就像涪江里漂浮的死魚
紅旗,標語,雞公車,雞啄米的鬧鐘,雷管,火藥,《人民日報》
我睡在石墻上歇氣,總是覺出戲劇的氣味
評工分是每一天勞動的尾聲
黃昏,黑暗一點點降落,在我們的眼睛里織成灰色的抹布
我們夾雜在大人中間,聽記分員念一個個熟悉的名字,然后聽社員們評議
決定工分的是年齡、性別、成分、表現和人際關系
我們十一、二歲,雖也能背挑扛,工分卻是一口價,三分
河風吹啊吹,有足夠的北方味道
我最喜愛的勞動是打麥
打麥分手工的和機械化的
麥子曬干了,鋪在曬壩或曬簟里,用連枷打
連枷在空中翻轉,像斑鳩的翅膀,投在麥秸上的影子也像翅膀
連枷打麥有私有制的嫌疑,節奏與場景也有小資產階級情調
機械化打麥是生產隊的盛典
標志是兩座大山,不是太行和王屋,是麥山
收割的麥子運回來,碼在保管室里和保管室外面的屋檐下為一座山,脫離了麥粒的麥草堆在曬壩外邊靠近牛圈豬圈的地方為一座山
盛典的音樂是打麥機的響聲,它讓麥場所有人的說話都變成無聲電影里的鏡頭(或者是聲音部分出了故障)
我們能做的只有一種,就是抱麥草
打麥機不斷地吐出麥草,跑慢一點就堆起了
我們跑啊跑,把麥草抱上越來越高的山頭,還得把沒有打干凈的麥穗撿回來
草山挨到了樹梢,挨到了竹梢,我們伸手輕易就摘到了蘋果
咬一口,又酸又澀,扔了
我們在草山翻筋斗
我們在草山打洞,讓自己消失
干久了抱草的活,我們便不想干了,我們想接近機器,我們想喂麥
用鐮刀把麥捆割開,在案板上鋪平,送上傳輸帶
看著傳輸帶將麥子帶進機器,我有一種難言的激動
大人是決不讓我們喂麥的
危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將自己的手喂進齒輪
打麥機在運轉,騰起的麥殼和塵埃彌漫著整個曬壩,女人們包了帕子,還是被塵埃化了妝
我老是幻想在打麥場約會,與一個發育較好的女子分吃青蘋果
張連國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胡山林的女婿,入贅的女婿
我們叫“抱兒子”
“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球兒子硬成火炮子
”張連國吊在嘴上的一首山歌,下兩句是:“哪個女娃子不讓開,起麻子炸成幾搭子
”張連國唱起山歌挑糞挑水推雞公車的時候,誰能想到他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在龍嘴子學大寨的時候,女知青黎抗美總愛問張連國:“昨晚上跟胡玉萍睡成一架床沒有?”
30、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曦,舊棲新垅雨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父親的講述里,是那匹棗紅馬的故事
人生固然有很多理想和須要,然而不許盲目地去探求撲朔迷離的空中樓閣,用一份包藏的蜜意,去播下生存中時髦芳香的健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