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這個孤獨的靈魂,就象大病初愈的人還在虛脫中,落葉的聲響都能觸動心靈微妙的鳴顫,靜養的靈魂被孤獨、空虛、煩悶、悵惘沖擊著,不甘寂寞的走了出來
綿綿的雨猶如也厭煩了本人連日來的胡攪蠻纏,漸行漸遠,漸遠漸止
這一場場雨象疏通員手中的接力棒一律,傳播著振奮的精神,把這個寰球浸泡得精確而又深沉,濕淋淋的,令人倦怠
此時,路上的行人畢竟不妨抬發端,長出一口吻,固然頭頂上方的薄霧保持依依不舍,但心已被翻開,情緒的花兒哼起了蕩漾的小曲
生產隊的人都叫社員,我們未成年人叫小社員
“我是公社小社員,手拿小鐮刀,身背小竹籃,放學以后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干越喜歡……” 我們真是這樣
藍天,鐮刀,太陽,麥穗,牛糞
喜歡
我們去打青,把滿山遍野的青苔(此青苔非彼青苔)割回來倒在生產隊的茅坑里,青苔浮在糞面厚厚一層,我們一個個站上去,都承載得起
青苔就是春苔,青杠苔,黃荊苔,水仙苔,蕨苔,廣東苔……幾乎是每一種植物的苔
苔就是當年生的新枝,色青,質水,易腐爛
我們打青,看了七里香
我們叫七里香刺藜子花
一架架,在陡坡上,蔓延得極開
花白或粉紅
“人家不夸自己夸,腦殼上戴朵刺藜子花
”我們總是用這一句韻文打擊那些自我感覺良好的伙伴,主要是女伴
我們集體自卑
作為小社員,我差不多參與過生產隊的每一種勞動,插秧打谷、割麥打麥、挖糞背糞、捆草曬草運草、抬田改土、刨水看驢
曬草的動作瀟灑,將草把提起一甩,草就立在田里
田已經翻耕,土塊巨大,增加了曬草的難度
曬草的技術難度在空心與穩當
空心才能通風,穩當才能被曬
完成技術全在那一甩
抬田改土的政治主題漂浮在空氣里,就像涪江里漂浮的死魚
紅旗,標語,雞公車,雞啄米的鬧鐘,雷管,火藥,《人民日報》
我睡在石墻上歇氣,總是覺出戲劇的氣味
評工分是每一天勞動的尾聲
黃昏,黑暗一點點降落,在我們的眼睛里織成灰色的抹布
我們夾雜在大人中間,聽記分員念一個個熟悉的名字,然后聽社員們評議
決定工分的是年齡、性別、成分、表現和人際關系
我們十一、二歲,雖也能背挑扛,工分卻是一口價,三分
河風吹啊吹,有足夠的北方味道
我最喜愛的勞動是打麥
打麥分手工的和機械化的
麥子曬干了,鋪在曬壩或曬簟里,用連枷打
連枷在空中翻轉,像斑鳩的翅膀,投在麥秸上的影子也像翅膀
連枷打麥有私有制的嫌疑,節奏與場景也有小資產階級情調
機械化打麥是生產隊的盛典
標志是兩座大山,不是太行和王屋,是麥山
收割的麥子運回來,碼在保管室里和保管室外面的屋檐下為一座山,脫離了麥粒的麥草堆在曬壩外邊靠近牛圈豬圈的地方為一座山
盛典的音樂是打麥機的響聲,它讓麥場所有人的說話都變成無聲電影里的鏡頭(或者是聲音部分出了故障)
我們能做的只有一種,就是抱麥草
打麥機不斷地吐出麥草,跑慢一點就堆起了
我們跑啊跑,把麥草抱上越來越高的山頭,還得把沒有打干凈的麥穗撿回來
草山挨到了樹梢,挨到了竹梢,我們伸手輕易就摘到了蘋果
咬一口,又酸又澀,扔了
我們在草山翻筋斗
我們在草山打洞,讓自己消失
干久了抱草的活,我們便不想干了,我們想接近機器,我們想喂麥
用鐮刀把麥捆割開,在案板上鋪平,送上傳輸帶
看著傳輸帶將麥子帶進機器,我有一種難言的激動
大人是決不讓我們喂麥的
危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將自己的手喂進齒輪
打麥機在運轉,騰起的麥殼和塵埃彌漫著整個曬壩,女人們包了帕子,還是被塵埃化了妝
我老是幻想在打麥場約會,與一個發育較好的女子分吃青蘋果
張連國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胡山林的女婿,入贅的女婿
我們叫“抱兒子”
“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球兒子硬成火炮子
”張連國吊在嘴上的一首山歌,下兩句是:“哪個女娃子不讓開,起麻子炸成幾搭子
”張連國唱起山歌挑糞挑水推雞公車的時候,誰能想到他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在龍嘴子學大寨的時候,女知青黎抗美總愛問張連國:“昨晚上跟胡玉萍睡成一架床沒有?”
和以往一樣,當鹿兒在鳥啼中睜開眼睛,用好奇的眼神和蠕動的小嘴尋找奶汁的時候,我也起床了
其時恰是繁花似錦的盛夏
咱們的重逢并沒有童話中的那么放蕩完備,不過在一次全校模仿考查中有幸做了同桌,考查時我的筆掉了,恰巧滾到了他凳子卑下,刻意答題的他鮮明發覺到了,好意的幫我拾了起,昂首遞了過來
看到他后我只說了一個謝字,中腦就遏止了運作,往日我不斷定望而生畏,但見到他的那一刻我信了
只見他眉清目秀,澄清的眼珠正看著我,只一個目光就勝利俘獲了我情竇初開的心,讓我跌進了戀情戀情設下的機關
毫不勉強的介入到了暗戀的長河中,發端了我長征三號年快馬加鞭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