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決定回老家
母親又回來住那里了
陰雨連綿了十幾天剛晴了
回去看看,買點東西,陪母親說說話
妹妹在電話里說,母親回來過后就睡不著,操心我們——在母親耳里眼里,我們似乎有了問題
?? 十來分鐘的車程
涪江,田野,山脈,天空,村落
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小時候進城走路,來來去去,不曉得多少回
“尖尖腳,老婆婆,汽車來了跑不脫,嘭咚嘭咚跳下河”,看見汽車,我總是這樣說
說是說,其實是唱
清楚地記得有一次走到渠水對面的巖路上,汽車來了,我站在崖邊,對著小腳腳的婆婆唱
那時候公路很窄
我清楚記得路上有抽水的鐵管,路下有抽水房
在桂香樓下車,走巖子頭下到中堰里
巖子頭沒變,巖路、青杠樹、滲水,只是草長深了,荒蕪了許多,像是走的人少了——魯迅說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想必走的人少了也便沒了路
想拍張照,卻已經走下去了,轉身試鏡,覺得角度不佳,心想轉來時拍吧
中堰里的水稻成熟了,整個長河灣的水稻都成熟了,但成熟又不是逼真純粹的,總是帶了旱年或澇年的欠缺
稻田里有人在收割
看見秋收,看見拌桶,看見我熟悉但已經不熟悉我的社員,我暗暗地笑,興奮地笑,我的笑里像是有什么秘密,但具體是怎樣的秘密我也不清楚
我一路拍照,稻田,秋收,村落,遠山……鏡頭所裝,都有屬于我個人的故事,我童年的故事
我給路邊正在打谷子的鄧開蘭打招呼,她抱著谷子,站在收割過后的谷樁里,憨癡癡地望著我,表情完全是陌生的
別的人也都站住了,像中了《武林外傳》里的葵花點穴手
我再次招呼他們,每一個我都熟悉,鄧開蘭,周金碧,王子林,王明……可是他們一個也不認得我了
鄧開蘭居然問我找哪個,我笑了,這一笑,才讓她發現了我的一點點小時候的模樣
她叫出我名字的時候,我感覺到一小股的暖流
我一路都在想賀之章的那首“少小離家老大還”
?? 母親不在家
原以為母親怕寂寞跑別處院子擺人戶去了,等找到保管室二媽媽家,才得知進城了
又白跑一趟
記得去年冬天,我買了魚打了車回來,她也是進城了
母親說過她以后進城要給我打電話的
她進城在大哥家,不告訴我一聲,我怎么曉得? 在保管室曬壩里看見小貓貓在旋玉米,就過去招呼,他看見是我,很高興地回應著,但手里的活并沒停
小貓貓站在木梯上旋玉米,我掏出相機給他拍了照
小貓貓比我大一歲,讀書的時候比我高一級,跟我二哥一級
那時候他很乖的,人也可愛,跟隔壁王生喜家的麗華子很要好,我們都說他們是兩口子
記得小時候進出小貓貓家總是走后門,因為后門是對著曬壩的,但后門上的房子很矮,即便我們還是很矮很矮的小孩子,每次進去不注意就要碰腦殼
小貓貓一家為什么要修這么矮的房子?開始我們摸不到五筋頭,有一天聽大人把小貓貓的老子叫“高客子”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他們一家人都矮
眼前站在木梯上的小貓貓已經老得不成樣子,穿戴、臉皮、表情、眼神,還戴幅眼鏡,樣子滑稽而心酸,而且在我的印象里,他已經老了很多年了
我看看地上夾背里的玉米,再看看屋檐下已經旋起的玉米,很糟糕的,大都生了蟲,顆粒也不飽滿,稀癩子居多
看看玉米,看看小貓貓,覺得這歉收的糧食怎么這樣地與他般配
小貓貓分家過后,就一直住這保管室;保管室多少年了?記得小時候就在里面分花生撕玉米斗地主;房子沒有培修,房頂很多地方都出現了塌陷的跡象,想必不少椽檁已經腐朽
聽說小貓貓的兩個孩子都在讀書,一個高中一個初中,而且成績不錯,我就扎咐了他幾句,再苦再窮一定要管管孩子,免得他們長大再受你這樣的苦和窮
站著跟小貓貓說話的時候,二大大的媳婦子劉興碧看見了我,叫我進屋坐進屋喝水
我答應著,卻不動
我想跟小貓貓多站一會兒,看看他,看看他手里半爛的玉米
我真的記起了小時候的許多情景,記起了戴紅領巾的他,記起了他家后門外那棵梨樹
我每天寫字讀書,坐在電腦前面與朋友神聊,小貓貓每天是怎么過的呢?吃的什么穿的什么睡的什么想的什么?小貓貓在時間里,以最大的摩擦系數摩擦著,首先可以想見他的皮肉所受的傷痛
他吃的喝的肯定停留在吊命級別,看他深深的眼窩尖尖的嘴就曉得了
我在慶幸自己沒有落到這步田地的同時,也為小貓貓和更多小貓貓這樣的貧苦人感到悲傷——一種無助的悲傷
劉興碧端了花生出來叫我,我不進屋坐坐是說不過去了,再說我的二媽媽還在,我得去看看
二媽媽家就在小貓貓家對面,堂屋正對著曬壩
我進屋去,馬上又退了出來——密密麻麻蒼蠅讓人無法找到置身的空間
劉興碧拿了一個紙杯放在桌上,倒滿水,叫我進屋坐進屋喝水進屋吃花生——她多么熱情啊——可是我真的無法跟那么多的蒼蠅友好相處
忍著進屋,看見王倩跪在門背后的地上抹玉米,面前是一個我熟悉的羅篼
我找了把椅子勉強坐下,很痛苦的
王倩已經是個十七、八歲姑娘了,但表現出的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她臉蛋身材都姣好,可是姣好的女子落在這樣的蒼蠅堆里,會是怎樣地叫人反胃?我以為王倩讀完初中,就這樣在家里做活、在家里待嫁了
我又生出了些悲哀,而且這悲哀已不同于小貓貓的悲哀,它是指向年輕一代的
直到我問到王倩,她說她在江油讀技校,嗶業后安排去廣州深圳打工,我才松了口起
雖然我也能想見“去廣州深圳打工”是什么情形,但我還是感覺欣慰了許多,嗶竟它要比在蒼蠅堆里在爛玉米堆里舒服一些
二媽媽從里屋出來了,拄著棍,戰戰兢兢的
我以為她是身體孱弱了到了那個地步,心里瞬間又蒙黑幕
二大大是兩年前的6月死的,我清楚地記得發病那天是六/四,我得到消息趕到醫院他早已失去神志,斷斷續續地濃重地出著氣,看他胸脯的起伏和呼吸的聲響,像是喉嚨里有個閥門
二大大得的是腦溢血,發病時在龍嘴子地里掰椿芽
二大大是我父親的二哥,他死了,就意味著我父親弟兄四個只剩幺爸一人了(誰曉得,今年年初,我幺爸也查出了直腸癌)
我的大爸86年就死了
兩三米的距離,二媽媽卻走了好幾分鐘
她哪里是走?是摸
我伸手去牽她,卻沒有牽她的手,只是牽了她手里的棍子
她的衣裳和臉都很臟,頭發也很臟,可是很臟的臉上浮現的慈祥卻又是很干凈的
二媽媽信佛吃素幾十年,按照世俗的幸福觀,她不曾享一天的福,她一直都在做,田邊,地角,柴林,直到眼睛不管用
年輕的二媽媽命更苦,富農分子,地主老婆,雙重身份的五類分子,好幾次受不了侮辱,就去跳河;想死,又不敢死,找淺水跳,跳進去沒淹到,倒是把屁股摔了,坐在水里嚎啕
我見過那些場面的,一個女人,一個斗字不識的女人,在那個時代,也要承受眾多!聽劉興碧說,才曉得二媽媽的眼睛全瞎了
二媽媽的身體看上去還不是那么虛弱,我不知道她的兒子為什么不管,很可能只是白內障,做個手術就剔除了
在縣城上初中的那幾年,二媽媽時常從我家房背后沖下來,給我和二哥兩毛錢
在回老家院子的路口,金犬娃突然出現在面前,多少讓我有些受驚
春節時候就聽母親說起,金犬娃為幾十塊錢被人用啤酒瓶砸了,一個多月都沒有醒
我想,不醒不死,就是植物人
而今天他卻站到了面前,瘦瘦的,癡癡的,還朝我笑,還叫我的名字
我走過去,問候他,跟他進到他家院子
我熟悉的院子
他家修的水泥新房又舊了,爛了,他母親住著老房子——他們家的老房子可能是村里所剩無幾的沒有動過的房子
我跟他去到老房子的街沿上,他從堂屋抬了凳子給我坐
很多年前,我們都很小很小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在他們家街沿上坐的,沒準坐的也是這根凳子,沒準太陽從陶家山照過來,透過竹林落在屋檐下的光影也是這樣
我的眼睛在金犬娃的頭上停留了很久
頭是他受傷的部位,他今天的殘疾今天的貧窮今天的消瘦都是緣于頭上挨的那一啤酒瓶
我問及他受傷的經過,他記得的已經不多,而表達更為困難
他說他已經完全喪失勞動力,手術還留著個尾巴,一塊頭骨還冷凍在九零三醫院,半年后就該去安,可是半年已經過了,他卻沒法去,他已經帶了一屁股的賬,哪里去找二次手術的兩萬多塊錢
我聽了,不再說話
他撩開頭發,把左腦勺一個深坑拿給我看
我埋下頭,心里決意給他一百塊錢
等了很久,我才說,我們小時候可是天天在一起看驢子
金犬娃看看我,笑笑
他的笑已經回不到小時候了
他的母親走出來,站在院壩里說:“你倒好好哦!你們幾姊妹都好哦!”我說什么呢?我說我就是好,我說我也不好
我真的好嗎?我沒有來得及問自己
我曉得,金犬娃的媽媽說的好是怎樣的好,而我感覺到的不盡然的好又是怎樣的好
可是我兒時的玩伴,小貓貓,金犬娃,包括我的二媽媽一家,他們可是連有吃有穿平平安安的好都沒有! 像小貓貓家的屋檐下一樣,金犬娃家的屋檐下也旋著一串串的玉米,只是也是歉收的玉米
我坐在玉米旋子底下,黑么子一坨坨纏繞著我
我乘機站起來給金犬娃拍照,鏡頭打開,金犬娃被框在了鏡頭里,還有老房子的門枋、木窗、鋪街沿的石板、掛滿陽塵的屋檐、屋檐下的玉米旋子,還有他背后幽深的堂屋、堂屋里暗淡的光線和神龕上發黃的主席像
我按了快門,我非??释麑⑽疫@個不幸的玩伴貼上我的博客——哪個曉得,他,我,生產隊的驢子,我們一起度過了多么美好的童年——可是,按鍵無效,液晶屏幕顯示出紅色指令:請更換電池
我就要離去
金犬娃還要繼續他的不幸
我從牛仔褲后面的口袋里掏出皮夾,取出一張百元鈔飄遞過去,我說幫不上什么,只是一點小意思
金犬娃拒絕了,而且非常地堅決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我說真的幫不上什么,真的一點小意思,你受傷了,也是應該的
他還是不聽,又把錢塞給我
他與我拉拉扯扯,我很擔心,他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
我脫開他,叫他千萬別再推辭,然后將錢放在他坐的凳子上說:“就當是對我們當年一起看驢子的紀念
”他沒有再推辭,也沒有去拿凳子上的錢,他站在門檻邊望著我笑,笑里滿是羞澀,他這一次的笑是可以把我、把他自己帶回兒時的
當他把閃閃發光的金首飾戴到女孩身上時,同時也俘虜了女孩那顆愛慕虛榮的心
生存即是如許,走在路上,不許缺乏一雙創造美的眼睛,那是引導著人連接地進步的路上的一份光彩
固然,一千雙眼睛中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那一份美,只有本人愛好就好
北郊的私人住房菜興盛來了,鳳五君的揭幕,創造了很多不一律的滋味
積聚在賽高樓上的私人住房菜從烤麩到暖鍋,什么都有
能在私密處找到一處美味,對于我來說,是太犯得著憧憬的工作
在北郊我看法了夢的標本室咖啡茶店、看法了趙姑娘、看法了教師說
不知誰的魚鉤甩動時,劃破了東方的夜幕,天邊露出魚白肚,白得那樣雪亮
我們不得不起營拔寨,把一切收拾干凈,回到小船之上,等待那潮水的到來,以便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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